家裡多了一個小孩,老公明顯地變得非常開心。
清潔工作結束後回到家很例行公事地給我個擁抱後,
就急急忙忙地跑去廚房給伍迪切水果。
晚上睡前的話題也都被這個毛頭小子給佔據了,基索羅總是雙眼亮晶晶地,不停地轉述他和伍迪的對話內容,他說伍迪在貧民窟住過一年,也參加過大部分的祭典,總是和他很有共同話題。

熾奈德菈是和伍迪相處最久的人,她本來就是個比較少話的人,伍迪跟她的言語互動不多;不過她有次和我特別提到,報紙的占星版的後面是無聊的財政版,剛好她可以看占星,而伍迪看他喜歡的財政版。想像他們就這樣無聲地分享一份報紙的畫面,還真是有趣。

這陣子,我也借了不少書給伍迪,他閱讀地很快,估計本來就是書香世家吧?有時候快到我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看進去,還測試地問他裡面的理論或是情節,他正確地回答出來了後,我跟他解釋了我的意圖,他冷笑了一下,對,就是冷笑!大概是覺得我這麼想很荒謬吧!然後說:「看了10頁,大概就能夠整理出他的敘事模式,因此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去揣測他的語詞,自然就能快速吸收了。」

太概是這個講法實在太優等生了,狠狠地戳傷了我這個光看一本書就要花一年的歐巴桑。所以,我就這樣展開了和伍迪的戰爭。

我送了更多類型的書到伍迪手上,如果他用相同的速度完成,又通過我的考題,我就輸了;如果他讀得更慢,或是沒回答出我的考題,就算他輸了。

伍迪似乎也察覺出我這個默默點燃的火藥味,每次答對我的考題,他總是笑地特別邪惡。連打了幾場敗仗後,我才終於抓到了伍迪的弱項。

「你有發現雲一直在默默地幫助小鯉魚嗎?」我問他《想回家的小鯉魚》這本繪本的內容,大概是鯉魚被人類抓進了玻璃瓶裡,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家鄉的故事,途中天上的雲不停地為小鯉魚送來雨水,免得小鯉魚在瓶子裡乾燥而死。

伍迪有點愣住然後才說:「什麼雲,那根本不是一個角色好嗎?」

「明明就是,別耍賴。」我翻開繪本,指給他雲看到小鯉魚想家時,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的表情,讓天空降下了大雨的一幕。既然都畫給他表情了,就是一個角色啦。

「那不過是擬人法而已…….剛好襯托現在主角悲傷的情境。」伍迪嚷著說,然後我又指給他更多雲的表情,伍迪嘆了口氣,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了自己的敗績。

除了書本戰爭以外,伍迪也和我挺聊得來的,
這個一臉憂鬱的文藝青年,想不到還挺會社交的呢!
出乎意料的,我跟伍迪的話題很常圍繞在公司上。

「你的官司進度怎麼樣了?」伍迪主動問我,
「咦!你是說女童姦殺案嗎?」我反倒嚇了一跳,
「嗯,難道除了那件還有其他官司?」伍迪反問,
「沒了啦,原來你有在追蹤官司的進度哦?」真的沒想到有人會記得這個案子,我還以為根本沒人在乎呢,莫名地有點感動啊。
「沒有,只是忽然想到。妳們公司應該輸的很慘吧?」伍迪說,
「什麼啊!是敗訴,不是輸!」我惱羞成怒地喊道,
「真可惜,我很希望能贏呢,至少給那種人渣一些教訓。」伍迪平淡地說,
「是啊…….咦?你怎麼確定髦渡就是凶手的?他可是勝訴了。」
這樁刑事訴訟案,一般不知情的都市人多半都是信任國家警察的才對。
「他要是清白的,律師用不著請得這麼大牌。我說的沒錯吧?」伍迪理所當然地說。還真是內行啊,沒錯,對手的律師真是噁心死我了。

除了官司進度,伍迪對我們公司的狀況也很有了解,
從財政主管、書記、一路到行政主管的名字都記得起來。

「你是不是我的粉絲啊?」我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成分在。
「不是,稍微有在關注財經的都知道你們公司的財政主管鬧了很多笑話。」伍迪說,
「人嘛,都會犯錯的啊!」聽伍迪這麼批評自己人,我急著回應道。
「真不知道你們破產了11次,是怎麼還屹立不搖的?」伍迪搖搖頭,
「哼~這你不懂啦,像我們這種大愛公司,都不重錢財的啦!」我驕傲地說,「換掉財政主管,你們可以活得更久。」伍迪聳聳肩說。

我和熾奈德菈也有了新的娛樂:幫伍迪綁頭髮。
他的頭髮特別柔順,而且幾乎每根頭髮都一樣長,做什麼造型都很方便。
之前我想幫熾奈德菈綁的超複雜新娘扮頭一直失敗,在伍迪身上就成功了。
伍迪本來還很抗拒我幫他綁,他一直嚷著說太娘了。
可是熾奈德菈說她也想綁的時候,伍迪就讓步了。
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阿熾姊姊的,讓她把自己頭髮上插滿百合花也完全OK呢!如果說熾奈德菈是伍迪的媽媽、老公是伍迪的爸爸的話,巴儀就是伍迪的哥哥吧。伍迪跟他相處時特別開朗,會講些男孩子之間的幹話。

巴儀在伍迪病床前掛了酒吧會玩的標靶,及一些飛鏢,常常和伍迪比賽誰射的準。除了飛鏢外,也很愛跟伍迪玩樸克牌,伍迪輸了好幾場才生氣地把牌堆的牌都翻出來看,發現巴儀耍了老千。
「太卑鄙了吧!」伍迪把多出來的那張國王K丟到一邊去,「哈哈,老千沒發現就不算老千!」巴儀欠揍地說,
「發現的很晚餒!當初要跟熾奈德菈玩,她都直接拒絕。」巴儀說,
「那是你人品太差!」

一個月過去後,伍迪的傷逐漸好轉,也能夠正常地靠著背的力量坐著了。為了避免肌肉萎縮,熾奈德菈讓他及早進入了復健階段,基索羅在家裡的庭院自己架了類似雙槓的鐵桿,讓伍迪能夠撐著練習走路。

身為暫時的新手爸爸,基索羅非常積極地安排了很多家族活動,比方說帶著自製的壽司和飯糰,和手工磨的黑咖啡,以及一些麵包店裡的軟法吐司,塗了核果和奶油,讓每個人在中午的時候,在家裡的中庭樹蔭下野餐。

連收音機都搬了出來,放著充滿夏日風情的音樂。

基索羅特別開心,還和大家聊著他打掃住戶的一些奇聞軼事,其實事情本身沒那麼有趣,倒是基索羅描述事情的用詞很怪,比方說長得像貓的費太太,嫁給了一個長得像哈巴狗的老公。伍迪老愛挑他的毛病:「這什麼形容詞啊,別逼我把腦袋中費太太的臉,直接替換成貓頭好嗎。」逗得我們哄堂大笑。

還有一次是無光晚餐,不是燭光晚餐喔,而且當時也沒停電,就是想體會一下在黑暗中吃飯的感覺。我們那時吃合菜,所有的菜都在中間,必須自己夾,我和熾奈德菈一直夾到彼此的筷子,超級礙事。伍迪好像不大受影響,都能夾到自己要的菜,但吃到後來發現自己夾的菜,都默默地被坐在他旁邊的基索羅在黑暗中給偷走了,他好氣又好笑地罵著:「奇怪,不會自己夾哦?」基索羅的惡作劇被發現了,毫無心虛地大聲笑著。

這兩個月來,關於伍迪,我們了解的其實很有限,只知道他因為一些原因在貧民窟待了一年,對於他為什麼殺死國家警察和革命軍的少將,還有父母親的存在,是不是跟寶石獵人有掛勾等等事情渾然不知。

也許正是因為我們一直都不是很在意,把伍迪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,所以當伍迪提出離開我們的想法時,才如此受傷吧。那是他完全康復後的第三天晚上,我們在餐桌吃完晚餐後發生的事。

「我其實有一個家,目前受到銀行的保護。我今天會搬回去。」幾乎是毫無預警地,伍迪就這麼說出了口。大家一時都愣住了,為了不讓氣氛僵住,我趕緊打哈哈地問道:「真的假的!長得怎麼樣啊?」

「不怎麼樣。」不過伍迪只是冰冷地回應了我的話,
「伍迪,怎麼這麼匆忙?這種事情要先說啊!」基索羅略帶責備地說,
「不,我其實計畫很久了。我很感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,但正是因為這樣,我才不希望你們捲入任何麻煩,我希望出了這個家門後,你們可以當作我不存在過。未來不論我出現在哪裡,說了什麼,做了什麼。你們都別當一回事。」伍迪說,
「你什麼意思!這麼晚了,你要去哪?」熾奈德菈拍桌站了起來,
「接下來的事,就是我自己的事了。」伍迪稍稍移開了視線,有些心虛地說,「………」全部人都靜默了。

我往旁邊看去,非常意外地看見了熾奈德菈紅了眼眶,緊蹙的眉毛激動地顫抖著。她大概注意到了我的視線,忽然就站了起來,甩頭快步走進了房間。伍迪嚇了一跳,和我互看了一眼,他此刻的表情是自責多過於了驚嚇。

我無奈地對他聳聳肩,本想起身去安慰下熾奈德菈,但是基索羅卻先行動了,還沒走到房門,熾奈德菈就出來了,她還是像往常那樣,兇巴巴地喊著:「讓開讓開!」

然後掠過了基索羅,一手把一頂白色鴨舌帽丟到伍迪身上。

「你要外出的話,頭髮遮起來,晃來晃去不怕危險啊?」熾奈德菈哼了一聲說,伍迪接下帽子,在熾奈德菈的瞪視下,一手拎起頭髮,把藍色的髮絲盤起,用帽子牢牢蓋住。接著伍迪起身,向熾奈德菈敞開了左臂,主動抱住了她。
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,滾遠點!」熾奈德菈難過地罵著,然後抱著伍迪,放聲哭了起來。伍迪沒有回話,也沒有太多表情,就是站在那裏,笨拙地表現自己的歉意。

身為伍迪的朋友,我倒也有些生氣伍迪什麼事都不和我們討論,就自己去決定,好歹我也是個在社會上歷練很多的女漢子了,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了?就算警察上門我也都準備好怎麼跟他們PK了好嗎?被國家警察發現我偷跑去戰爭前線救走一個異能者又怎麼樣?這年頭幫助一個小孩還犯法了不成?

為什麼不上報給警察抓到了一個殺人犯?是不是想包庇他?開什麼玩笑?殺人犯,不知道!新聞照片拍得那麼糊,誰知道他就是那個殺人犯阿?

你說我狡辯?真的不知道啊!知道了怎麼還敢救他呢?我不怕家破人亡啊?

「渾小子!」我罵了他一聲,吸了吸鼻子,丟下筷子,也上前和他們抱在一團。雖然可以很不理性地責備伍迪的武斷幼稚,但我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伍迪會做出最好的決定。基索羅也鳴嗚著,加入了擁抱的最外圈。

伍迪曾經引起這麼大的事件,再加上他革命軍那邊的問題,
不知已經背負了多少血債…….
明明是我把他強制帶過來的,卻一直沒有為伍迪好好考慮,
他在我們這個都市要如何立足?在革命軍里如何脫罪?
我一時之間,一點頭緒也沒有。
然而伍迪卻一副早就準備好的樣子。

再也見不到伍迪的恐懼佔據了我的心頭,那樣堅強,卻又脆弱的生命,在渾沌又殘酷的世界裡踽踽獨行。送走了伍迪的當晚,我們都覺得內心好像空了一塊。

伍迪走後,說日子照常過也不算,熾奈德菈看報紙時,總是翻到自己不熟悉的財政版發愣了很久。基索羅常常不小心多做了一份早餐,和我相擁入睡前,忽然之間也沒了什麼話題可聊。而我呢,也常常想起他,尤其是回家的路上,再也不用走去圖書館借書的時候。但是更多的時候,工作還是一如往常地,排山倒海地壓得我喘不過氣。

女童姦殺案也到了定讞的期限了,如伍迪所預測,這個案件最終以敗訴結尾。這個案子其實來來回回開了16次庭,但幾乎在第五把時,我們就已經全盤皆輸,剩下的庭數都在為敗訴金一事吵得不可開交。那事儼然成為我最不想揭開和面對的一道傷疤,我的一個貿然起訴,不但讓公司的律師芭瑪勞於善後,還拖垮了公司的財政。

目前決議的敗訴金超過公司實際資產總值的3倍,如果定讞了,我還真的沒有想法要怎麼賠出這個價格來?更何況,還要賠給一個徹頭徹尾躲在法律後面,傷害了人卻昂首活得毫無痛癢的人,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,我還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存在呢…….大概比我中了樂透還讓我震驚吧。

我是從報紙上知道黑崎的,她那時候已經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,戰鬥那一天大雨濺起的泥濘弄髒了她的小臉和身軀,她的左胸凹陷了一個大洞,部分的血管外露,革命軍破爛的制服塌塌地貼在她的蒼白的肌膚上。她若隱若現的的大腿和臀部沾上了從私處流淌出來的鮮血。她佔據的小版面裡,充斥著嘲諷她的字句,雛妓、慰安婦等等。

我當下打給了芭瑪,公司裡的律師,請她幫我查查還有哪一家報社刊登這則新聞,我要她抱著一種,再讓任何人看到這種低俗的報導,我就炸了你公司的決心,一家一家的檢舉。

起先我沒有想過兇手是什麼人,直到巴儀說了一句:「夭壽哦~非禮人家還挖人家心臟,沒看過這麼無恥的警察耶!」我嚇了一大跳,質問他怎麼知道是警察做的?巴儀說:「革命軍這次不是在逃亡嗎?哪有那種心情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?而且他們軍紀比警察還嚴得太多了,脫隊搞這種事回去就死定了。」

我一聽,馬上叫上了熾奈德菈,和我一起開車去找報紙上指出女童陳屍的地方,不管這件事情是誰做的,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。不斷探問之下,終於找到一輛載滿了屍體的清潔卡車,從屍體堆中,我們拉出了女童,報警請求了刑事相驗,法醫和檢察官前來時,顯得一臉疲憊,昨天的內戰讓他們勘驗屍體的行程爆滿,法醫從外觀瞧了一眼,就把黑崎裝進了棺材中,直接告訴我解剖的時間排程。

經過偵查解剖屍體查證後,我們得知了女童身上陰道嚴重損傷,死於失血性休克,來自於心臟受損的致命性傷口,更重要的是,她的身上驗出了國家警察髦渡的指紋。由於女童是貧民窟人,在這個受到法律保護的都市內,沒有親人,所以原則上是不能追究什麼權利的。這是最難過的一關,但是我當時並沒有屈服,無親無故、沒權沒勢的就可以讓你亂來嗎?門都沒有!我拿出了我曾在貧民窟認養過乾女兒的證明,半假冒成曾經金援過黑崎的慈善家,成功地向髦渡提起告訴,法院也依程序要求髦渡到案說明。

髦渡算一名新警察,加入國家警察一年左右,就在內戰中立下了顯赫的戰功,至今無人能及,那就是活捉仁三狄,雖然最後還是讓他逃走了,但髦渡手上有仁三狄隨身配戴的劍跟軍徽是鐵證。

當然面對這個指控,他也搬出了一組人馬來對付我,他們找到一個強而有力的證據:女童的衣服和頭部留有仁三狄的指紋。

再加上我沒有在女童陰道處找到精液DNA的直接線索,司法馬上陷於弱勢。髦渡聲稱他在碰到仁三狄之前,女童看起來已經渾身傷痕累累,可能已經被強暴了,他覺得新奇,有稍微翻動一下屍體,然後發現仁三狄中了自己的黏液陷阱後,就沒在搭理她了,本來想活捉仁三狄回局裡,不過遠處聽見有革命軍的聲音,自己身旁又沒夥伴,只好放棄,只拿了他身上的佩劍跟軍徽作紀念,畢竟像他這種默默無名的小將,見到統率可是不容易的事情。

為了求證,我帶著文獻資料和芭瑪一起去找了仁三狄,雖然手上拿著政府核可的搜查證,但拿去要求一個反政府的傢伙來被你審查還是真是諷刺。歷經幾番溝通和挫折後,仁三狄才終於同意和我們見面。為了避免我們刺殺統率,我們得在女士兵前面換上他們準備的衣服,上一次見仁三狄就有這個安排了,所以我沒什麼怨言,芭瑪倒是覺得有些彆扭。

然後我們被引進了佔領區裡一棟體面的住樓,在那裏我們見到了仁三狄和他的副手帕斗。

「第二次見面了。」仁三狄禮貌性地和我握了握手,雖然上次很機車地拒絕了我的和平提議,但仁三狄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屑,「這個是我的副手,帕斗。」仁三狄向我禮貌地介紹道,一旁的帕斗雙手抱胸,帶著一副敵視的眼光盯著我和芭瑪。

「你好。」我也禮貌性地對帕斗點點頭致意。其實不用仁三狄介紹,我早就知道帕斗這號人物了,好歹我也當了一年多的國家警察,帕斗是擲彈兵,炸毀了無數的民房,他媽的,要是他倆知道我撥了多少預算在協助一貧如洗的災民重建家園,應該馬上跪下來跟我認錯。
「我是斯奈,旁邊是我律師朋友,芭瑪。」我一手搭在芭瑪的肩膀上,她匆匆忙忙地向兩個人點頭致意。
「妳們為什麼想做這件事?」等大家都坐好後,仁三狄先開口問了。
「這個女童沒有家人,全國人民就這麼冷酷地看著、嘲笑著她的死去。我想藉由這場訴訟重新喚起人性的善良與意識。」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,
「哼。」帕斗冷不妨笑了一聲,
「有什麼好笑的?」我忍不住瞪了一眼這個從一開始就看不順眼的傢伙。
「搜索證上面要求我提供什麼資訊?」仁三狄無視了這個小爭端,直接問,
「政府,我是說法院這邊,希望您可以提供指紋,還有如果您是目擊者的話,希望您提供當時的情況資訊、或是其他目擊者,方便我們偵訊並且找到真兇。」芭瑪回應道,
仁三狄靜靜地聽完,思索了一下說:「這樣吧,我告訴你這名女童的名字。」
「好的。」芭瑪按下錄音儀器,正襟危坐。
「她叫黑崎。」可仁三狄只說了這句,
「嗯?那黑崎也參與了革命嗎?」考慮到目擊證人可能不太會描述,芭瑪引導式地問。
「我邀請你們進來,就是只打算告訴你們她的名字,並且感謝你們而已。」仁三狄平靜地說道,「謝謝你們的來訪。」他機械式地微笑了一下。
「等等,仁三狄,」我急忙叫住他,「你什麼都不知道嗎?」
「我什麼都知道,但我什麼都不會說。」仁三狄瞥了我一眼,冷冷地回應。
「為什麼?」我追問他,「我們想幫助黑崎呀!」
「幫助什麼?人都死了。」帕斗又迸出了一句,
「照你這麼說,這件事難道不需要知道真相嗎?難道不需要懲兇罰惡嗎?」我最痛恨的就是這種冷漠又愛潑冷水的傢伙。
「或許是您不願意相信我們嗎?」芭瑪緊張地問仁三狄。
「是的,請你們離開吧。」仁三狄應了芭瑪的話說,

「好啊,你不願意相信我們,事實上,」想找台階下?門都沒有!你也是嫌疑犯之一好嗎,我打開背包要掏出文件夾裡的搜索證,想再次提醒仁三狄。然後忽然一陣強風朝著我的背包吹過來,那強勁的風重重地打在了我剛拿出來的文件夾上,頓時所有資料都散落在空中。

「啊啊!」芭瑪嚇地尖叫了一聲,雙手在空中不停亂甩。

我滿臉困惑地看向對面的仁三狄跟帕斗,帕斗向前跨了一步,手掌心直直地朝著我。我這才發現是他使出了異能把我的文件夾打開了。

「嘿!」我看著滿天飛竄的文件,生氣地叫了一聲。
我無奈地哈著腰,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件,撿到一半,其中一張印有黑崎屍體的雜誌頁面被帕斗很快速地抽走。我還沒開口叫住他,就想起了剛剛的事還沒說完:

「事實上呢!我們也不相信你!法醫從黑崎身上同時檢驗出髦渡還有你的指紋。」

「還需要什麼真相?有了真相又如何?城市人只會愚弄和嘲笑這件事罷了。」仁三狄忽然打破了一貫冷靜的表情,露出了嘲諷一般地笑容說著。

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事,但至少仁三狄不再逃避我的問答了,

「不是的,政府為了戰略需要,試圖操縱我們相信貧民窟人都是罪人,所以嘗試扭曲這件事情,我和同仁對髦渡發起控告後,這件事情再度被放大檢視,他的英雄頭銜也漸漸受到了民眾的質疑了。」我開始認真而謹慎地回應道,語畢,我的眼角不經意地瞥過一旁的帕斗,他雙眼緊追著統率,緊繃的表情透露出了慌張。
「從頭到尾妳不過是在利用她而已。」仁三狄從帕斗手中抽走黑崎的照片把它揉爛,
「如果妳真的在意,就更不該把這件事情公諸於世,不是嗎?」他對我冰冷地笑。

「利用!?」我不可置信地說,一把怒火直直燒了上來,「你的想法才扭曲吧?強暴這件事是不爭的事實,沒什麼好覺得羞愧的!」
「沒什麼好羞愧的?」仁三狄像是聽錯似地重複一次,「這是何等的狂言啊。」
「本來就是!孩子受了那麼那的委屈,難道會覺得她不夠受嗎?還是你說的羞愧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為?」我幾乎是瞪著仁三狄吼道。

「到此為止。」帕斗走上前擋在我和仁三狄之間。

仁三狄拒絕協助,我們也沒有辦法,開車離開的途中,我們討論起了仁三狄和黑崎的關聯性,還有他是兇手或是共犯的可能性。
「我覺得仁三狄可能是兇手或是共犯,我剛剛質疑他的時候,他性情大變是吧?」
「還說不該公布這件事情……帕斗的反應也很奇怪,啊~太多疑點啦!」芭瑪說,
「可惡!仁三狄就是知道一切的人,我們就這麼丟了這個機會。」我生氣地打著方向盤喊著,
「對喔,斯奈!妳幹麻跟仁三狄吵架啊?關係弄得這麼差,之後要是有求於他們不是更麻煩了嗎?」芭瑪拉著臉叫道,
「我氣不過啊!而且一想到他很可能就是兇手,腦袋根本無法冷靜啊!」我嘟囊著說。「斯奈,怎麼辦呀?妳查下去嗎?」芭瑪嘆了口氣問道。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:「那是當然。而且我們也還有方向去查,髦渡的上司叫做比爾,髦渡當天的拍檔是誰,說不定有目擊這一切。另外我們也還能帶鑑定師回街道再仔細搜查一遍。」

過了幾個月,搜查證發下來了,我和芭瑪去詢問了比爾,原本以為會受到諸多阻礙,沒想到比爾很快就接見了我們。比爾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好客,溫文有禮,甚至我伸了右手要向他握手時,才發現他的右手臂已經截肢,連忙道歉時,比爾都沒有生氣,只是大笑幾聲就過去了。他很熱心地解釋了髦渡當天的任務和行程,髦渡是水能力者,可以將水化成黏液製作成陷阱,由於髦渡的異能不適合攻擊,所以他布置完陷阱後,就會回總局休息、寫報告。以往髦渡的能力沒有很受重視,因為黏性很小很小,頂多稍微拖慢軍隊的腳步而已,現在成了英雄也讓局裡受寵若驚。所謂的拍檔,其實也是他布置陷阱時幫他照應的人而已,所以後來髦渡自己外出閒晃,意外逮住了仁三狄的時候,這名照應的人員是不在的。

關於髦渡有沒有可能犯下強暴案,比爾給了否定的答案。髦渡身邊不缺女人,而且他喜歡的類型是熟女,對乳臭味乾的小朋友不太可能會有興趣;如果說嫌疑犯就是髦渡和仁三狄的話,仁三狄可能性還高一點,因為他都不太接近年紀相近的女人,搞不好是喜歡不同年齡層的。

和比爾對談過後,這個案子沉寂了一陣子,因為實在是找不到證據和新的線索。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只剩報紙的頭條不再嘲笑黑崎的死,改為嘲笑我在蓄意汙衊國家英雄髦渡。記得那一陣子,我非常憂鬱,晚上還得吞些安眠藥助眠,

基索羅有一天晚上勸我:「我們跟髦渡和解好不好?他應該也很厭倦打官司了吧。」
「兇手根本抓不到,髦渡的說詞完全合理、可疑的就只剩仁三狄了。可是巴儀又說,在那麼緊張、處處都是敵人的時候洩慾根本是白癡。而且革命軍人很不屑吃心臟,說那是褻瀆夥伴,會吃心臟的只有寶石獵人。」我回他,
「所以可能是別人呀,老婆。」基索羅說,「我覺得妳已經做得很好了,妳知道這場官司改變了多少嗎?街上人們只要談起女童姦殺案,絕對不會再嘻皮笑臉,他們知道有人在意;他們知道女童也是活生生的人。官司已經糾纏了快一年了,再一個月,還沒進展的話,我們就和髦渡先生和解吧,相信這對他名譽也是很大的損害。」

「好。」我鑽進他的懷裡說,「老公,謝謝你。」

然而就是這麼剛好,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,全案出現了轉機。那就是帕斗離開了革命軍,投奔國家警察。我後來才知道,帕斗位階甚高,有權參與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,因此他忽然之間投奔國家警察的消息讓全國非常震驚,頭版的照片上,昔日作戰夥伴比爾笑得開懷,用僅剩的一隻手臂緊緊地搭著帕斗的肩膀一起拍照。

消息一傳出,我馬上去找了帕斗想要問他始末,雖然之前他什麼都不願意透露,但是這是我們最後的線索了,我不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結案,那等於是平白傷害了髦渡、仁三狄、還有黑崎。雖然查到帕斗局裡的分機,但是怎麼打就是不會通,最後只好再找比爾幫忙。比爾顯得有點為難,我很努力地表示我真的不願意放棄追查真相,而帕斗是我最後的希望,拜託比爾再幫我這次,並且表明會給他謝禮,這是基金會裡面的援金,我幾乎全賠進去了。比爾聽完金額,沒過多久,便決定幫忙了。

我們深夜在比爾家裡見面,比爾說:「錄音儀器先給我吧,雖然說是要幫妳,但是我也不能害了帕斗,他是我好朋友。」我一開始有點猶豫,但還是交給他了,並且讓比爾點收現金,比爾收下錢,很是滿意地帶著我到客廳,客廳走淡雅風格,牆壁挑高,壁爐還燒著炭,高級音響豎立在壁爐兩側,灰色的柔軟地墊上一點灰塵也沒有,透明的茶几上面擺著一堆葡萄色的矮酒瓶,圍繞著茶几而坐的淺褐色沙發上,正躺著裹著毯子呼呼大睡的帕斗。

「帕斗的分機打不通,是因為他不在分局。」比爾解釋道,「妳慢慢問吧。他喝醉了,應該什麼話都會說吧。」
「我打了好幾天的電話,難不成他每天都是這樣?」我驚訝地問,
「嗯啊,」比爾應了一聲,「人嘛,總是有失意的時候。」比爾坐到一旁的沙發,幫我搖醒熟睡中的帕斗,帕斗揉著眼,嘴裡含糊不清地嚷著「別吵」然後才彎著背坐了起來。

「最好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。」帕斗揉著自己額頭,渾身濃濃的酒味。
「帕斗先生,我是斯奈,抱歉這麼晚打擾了。」我禮貌地跟他介紹,
『直接問啦!打招呼不用了!快、狠、準!』巴儀用心電感應提醒道。
「帕斗先生!請問當時到底是誰強暴了黑崎!」我一緊張就亂問了一通,
「噗!」比爾聽到這問題嚇了一跳,噴了一口茶出來。
「髦渡啊。等等,我對妳這傢伙有印象,妳查了這麼久連這個都沒查到?」帕斗邊醉邊嗆人,這傢伙怎麼還是這麼令人火大啊?
「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顧及這傢伙正在酒醉,就不跟他計較了,
「我怎麼知道,我又不在場!」帕斗下意識地又去抓了一個喝到一半的酒瓶,「那你怎麼知道兇手是他的?」巴儀出面幫我提了一個問題。
「我昨天遇到髦渡,我們打了一架。」帕斗邊喝邊笑著說,
「他跟我說,」帕斗示意巴儀往前靠近,等巴儀側耳靠近後,他用耳語跟巴儀重現當時的話語:「『你知道為什麼法醫查不到我的精液嗎?因為我喜歡的是仁三狄』。」
「哇。」巴儀因為這狂言狂語笑了出來,
「然後我們就開打了。」帕斗理所當然地說,
「很合理呀!」巴儀贊同地說,帕斗用力點點頭,然後因為頭部晃動太厲害,而忽然臉色一變,比爾趕緊把他扶起來,讓他去洗手間吐。我趕緊催促巴儀也跟上去幫忙支撐一下帕斗,減輕比爾的負擔。

「抱歉啊,」比爾一邊拍著帕斗的背一邊說,
一番折騰後,帕斗又重新躺回了沙發上睡著了。
「他喝太多了,剩下的我來告訴你吧。不然收了這麼多錢也不好意思。」比爾替帕斗蓋上毯子,還幫他倒了杯水。
「原來你也知道啊。」巴儀用了一個雙關,果然是官官相護,巴儀忍不住笑了。
「原諒我吧,這件事被外人知道,局裡的名聲也不好,」比爾也笑著說,
「髦渡那天怠忽職守,他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行事風格,他沒有在預定的位置架設陷阱,他說仁三狄不會經過那裏,不想浪費自己能力。

後來他也確實逮住了仁三狄,只是後來革命軍趕到,他就匆忙回來了,他說這功勞可以歸我,好讓我升官,不過以後我得給他更多『方便』,我拒絕了,雖然喜歡功名,不過不是自己得來的就沒什麼意義了。
而且,只要我把這件事上報上去,自然就會升官了。
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樣,髦渡變成了國家英雄,
然後妳就這麼剛好、這麼多屍體,偏偏只在意那個小破麻,
妳提告當天我就把髦渡找來問過了,
我說這事關局裡名聲,要是他不誠實回答,
我一定把他的『方便、特權』全部收回,他就承認了。還是我介紹給他律師的。我先說好,法醫做檢驗的時候,我還來不及收買法醫,所以說,那個DNA證據是真的沒有,我建議妳可以放棄了,因為已經沒有證據了。」

「既然如此,為什麼還選擇告訴我?」

我忽然覺得無比心痛,
有了真相又如何?仁三狄的話此刻縈繞在我心頭不去。

「因為妳是個愚蠢的人。」
比爾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。
…….

城市人只會愚弄和嘲笑這件事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