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嗚噁~」
加熱過度的橄欖油味,竄到了喉嚨和鼻頭。鷹看著軍醫院的天花板,一條一條暴露的白鐵鋼架,在刺眼的日光燈下,不斷模糊,聚焦,又模糊。
好累喔,鷹聽到他的大腦不斷地哀鳴。
「你瞇一下啊。」伍迪彷彿讀出他的心聲,倚著鷹平躺著的那張鐵床上說。
鷹疲憊地把姿勢調整成側臥。看向伍迪的背影,那淺藍色長髮的間隙間,隱約露出他左手肘的槍傷。
那道撕裂傷,把鷹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了起來。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,那就是趕快找個隱蔽的地方,私下和這傢伙問清楚接下來的計畫。要不然,下一次戰鬥,他的左手肘就不只是這點輕傷了。
帝昂和阿嘉莎現在在離他們很遠的位置上等候治療,現在或許是個談論的時機,疑,等等⋯⋯
病床旁的走廊上走來幾名軍人,其中一人穿著軍隊發的白色內衣,右手吊著三角巾,帶著劫後餘生的開心笑容,在夥伴的簇擁下經過他們身邊。軍醫院是開放式空間,一個鐵床挨著下一個,伍迪肯定不會在這兒和他談的。
切,為什麼要瞞著其他人才能好好談啊?有時候真受不了他這說謊成性的壞習慣耶。
為什麼呢⋯⋯啊,想起來了,這瘋子要賄賂屠殺房。那懸賞名單上沒有他要找的人,所以他覺得那人被關在屠殺房了。
不要啦,不要再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了。
「感覺還要很久,你睡會吧。」
伍迪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,他微微轉身,提起手,將手指放到鷹的眼皮上。細軟的指尖如絲綢般輕輕撫過鷹的眼尾,眼瞼與眉心。鷹咯咯笑起來,臉上傳來的搔癢感舒服地令他發睏。
鷹閉上眼,就這麼跌入一片黑暗中。
伍迪露出一抹笑容,這張睡臉,伍迪已經看過好幾百遍了,甚至只要仔細觀察些,就能從他略微浮腫的眼皮,和鬆垮的嘴角,知道他今天上班累不累。
希望以後還能常常見到這張熟睡的臉。
賄賂屠殺房茲事體大,不能把鷹、帝昂或者阿嘉莎都扯進來。復仇之路上,他只能孤軍奮戰了。
往後和朋友們的關係應該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吧?畢竟他得經常離開村子,晝伏夜出地埋伏礦石獵人⋯⋯非必要的礦工作業、甚至巡邏隊的工作可能都得放棄。
這樣也好,反正親眼見識過那些窮凶惡極的礦石獵人後,他也沒有那種盲目的信心,認為自己能全身而退了。生離死別是很難弭平的痛楚,如果他能慢慢地從朋友的小圈圈裡隱形,到時候他真的出了什麼意外,他們也不至於太難受了。
只是,光是這麼想,就讓他胸口一陣抽痛。
打從七歲起就被父母關在家中後,伍迪就一直渴望著交到朋友。不是父母、萊德、或者歐多先生,是真的跟他同年齡的朋友。越長大他對這件事情就越執著,甚至好幾次翻過媽媽比照監獄規格,給他建的三點二米高牆,跑去外面溜達。
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一直渴望的朋友,現在竟然說放棄就放棄?
算了,這種時候只要自私一點就好了吧?反正他從不相信宗教裡的鬼神一說,死了就是死了,這世界就不甘他的事了。別人要為他的死而難過,那也說明他作為一名朋友也算無可挑剔吧?
⋯⋯就是這樣,他們會自己找到方法恢復的,別把自己想得太特別。而且,他們一個個都比他有能力面對這世界上的苦難才對,尤其是鷹,他母親難產而死,又在那麼小的時候失去唯一的親人,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麼苦難打得敗這個人了吧?
說到鷹那「失蹤」的父親,雖然鷹從來就沒有承認過,但正如阿嘉莎所說的那樣,他的礦人父親肯定也是被礦石獵人殺死的。這條復仇之路上,說不定也能夠打探到殺害鷹父親的兇手,如果真是如此,伍迪一定會抓住機會為鷹復仇的。
這也是他唯一能給鷹的回報了。如果自己死時有遺物的話,他應該會把父母的遺物轉送給他,只是考慮賄賂屠殺房的事情,他可能沒有想像中這麼寬裕了。或許世界上註定有些恩情償還不了吧?像父母、還有萊德給予他的一切。
遠處傳來一陣鐵器相互碰撞的嘈雜聲,一名手臂上掛著紅色十字臂章的軍醫,推著推車,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。
軍醫拉過診療椅,坐在伍迪對面,簡短問了怎麼受傷,在哪受傷的基本問題後,就幫伍迪檢查右腳踝和縫合左手肘的傷口。
軍醫手上的針線上上下下,手法乾淨又俐落,比開兒科診所的爸爸還熟練許多。而且貧民窟人似乎不太重視病歷,只要繳費或者出示軍籍牌,就可以享受醫療,伍迪原先還擔心自己沒有貧民窟人的身份證可以看病呢。
「齁⋯⋯」一陣熟悉的鼾聲打斷了伍迪思緒,他轉頭看向已經睡死的鷹,笑著輕輕捏了捏他的鼻頭,讓他的鼾聲小一點。
「陪你來的是誰?你家人嗎?」耳邊傳來剪刀將繃帶剪斷的聲音。
「恩⋯⋯」伍迪的視線從鷹的身上緩緩離開,心不在焉地面向軍醫答道。「對。」
「你們家真特別,你爸和你媽,誰是都市人、誰是貧民窟人啊?」
被對方一細問,伍迪才發現到自己下意識把鷹說成是自己的家人了。
為了掩飾剛剛敷衍的反應,伍迪應該在此時說個小謊,說他爸或者他媽是貧民窟人好結束話題,否則可能還會被問起何時入籍貧民窟的麻煩問題。不過,伍迪現在卻不想這麼做。
「都是都市人。他們過世了。他是我在貧民窟的家人。」伍迪邊說邊微微勾起嘴角。
不知道軍醫是怎麼看出來的?鷹確實就像他的家人一樣,默許他半夜失眠的時候跑來睡在他隔壁,每天都煮早餐給他吃、叫他起床,也會在他忘了去記牌室掛牌,或者以身犯險的時候,嚴肅地斥責他。
「這樣啊?」那名軍醫已經完成了包紮的動作,坐在椅凳上,與伍迪相視而笑。
伍迪感到手掌下方的鷹,肩膀輕輕抖動了兩下,還發出了低沈的輕笑聲。
「腳踝不嚴重,就不包紮了。手肘的部分下週再回來拆線。」
軍醫帶著笑臉,起身將剪刀和鑷子放回鐵製推車上。
「好的,謝謝您。」伍迪微微鞠躬,目送著軍醫推著推車,伴隨著鐵器相互碰撞的嘈雜聲,緩緩地消失在走道盡頭。
身旁傳來鷹睡醒時翻身扭動的聲音。
吃完餿水後就一副虛脫模樣的鷹,不知道睡飽了沒?伍迪含著一抹笑,轉過頭來照看鷹,並柔聲對他說:
「我們去外面等帝昂大哥他們吧。」
鷹一手伸展著,一手揉著眼,臉頰紅通通的,長得真是可愛極了。
「你剛在笑什麼?」伍迪想到剛剛在睡夢中傻笑的鷹,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。
鷹沒有回答,只是迷迷糊糊地帶著一抹笑意翻身下床,有些搖搖晃晃地挪動著身體。
伍迪稍微跟近一些,以便在鷹跌倒時扶住他。然而,鷹只小小地轉頭看了他一眼,就忽然用屁股把他撞開,然後大幅地甩著手臂,邁出穩健且大大的步伐朝著軍醫院的大門走去。
這傢伙⋯⋯剛起床就有精神搞怪了是吧?
伍迪扶著鐵床的護欄,歡快地笑了出聲,從後頭喊著他,輕輕地跑起來,追著他昂首闊步的背影。
越來越靠近鷹的後脊時,伍迪忽然興起一股慾望,想在最後邁上復仇之路以前,好好地抱抱鷹,和他道別。前方的鷹已經走到軍醫院的玻璃門前,彷彿讀到了自己的心聲,鷹竟然稍微彎下腰來,雙臂向後擺,準備好在他跳到他背上時,把他揹起來。
伍迪笑著加快腳步,跳上鷹寬闊的背,得償所願地用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脖子。玻璃門上也映照著鷹的笑臉,粗粗的眉毛微微下墜,海藍色的瞳孔瞇成兩條細細的縫。
「縫了幾針?」鷹用後腦勺對著他問。
「四針。」伍迪說。鷹嘿咻一聲,調整了一下背負伍迪的姿勢,騰出一隻手開門,走到軍醫院外。
徐徐的晚風迎面吹來,陣陣涼意使伍迪身體打了個寒顫,整個人縮到鷹的背後。
「重來一次的話,還是會跟礦石獵人對著幹?」鷹以一種與剛剛截然不同的低沈語調,說出了這句話。
伍迪愣住了,連忙打直雙腿,從鷹的背上溜了下來。這句話表面上是問他會不會後悔,明面下卻是探問他之後的打算。而他在片刻中,展現出來的遲疑,無異於驗證了鷹的猜想。
鷹轉身過來面向他,伍迪連忙瞥頭,避開他的目光。鷹一定會支持帝昂的想法的。無論是押送礦石獵人、還是逼問礦石獵人情報時,他的反應都和帝昂一致。賄賂屠殺房是他唯一能夠抓住『76』的方法,絕不能被任何人阻止。
「嘖⋯⋯」還有話沒說完的鷹,忽然止住了聲音。
伍迪轉頭一看,帝昂大哥和阿嘉莎正好從醫院走了出來。
帝昂大哥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,他雙眼佈滿血絲,整顆頭顱被繃帶圍成了一圈,用來固定左耳上的一大疊紗布。伍迪回想起看見帝昂傷口的那一刻,胸口又刺痛了起來。鷹問了診斷結果,阿嘉莎說只傷到外耳,聽力不受影響,只要下週再回診檢查即可。
之後伍迪便隨著眾人的腳步前往軍營宿舍,此時他已經累得搖搖晃晃,甚至一費腦去想賄賂屠殺房的事,頭就痛起來,伍迪從來沒有這麼疲累過,只能期望自己在洗完澡後,能稍微恢復點精力了。
軍營宿舍占地廣,外圍被一盞盞路燈包圍,入口處前方有一塊修剪地短短的草皮,晚上能看到幾隻隱藏在夜色中,看到人經過就扭動脖子的奇怪鳥類,對了,既然老鷹是吃鳥的,那鷹會知道這鳥叫什麼名字嗎⋯⋯恩?我在想什麼啊?⋯⋯
他們推門走進宿舍入口,管理室位在一進門後的左手邊,是個四方型小屋,開了一面大窗作為觀測用,但舍監在裡面掛了一大面青綠色的竹片簾,只露出櫃檯上方一扇只夠文件穿過的小窗戶。
帝昂大哥彎著腰,透過那扇小窗,艱難地與看不見臉的舍監進行交涉。阿嘉莎被告知得再走三公里去女兵宿舍後,差點沒哭出來,帝昂大哥聽完更直接跪在地板上,鷹面帶同情地去拍拍他。
伍迪看著這幕,慢了半拍才發現帝昂打算去送阿嘉莎,再回來休息。
真是奇怪,帝昂大哥根本不會做什麼浪漫的舉動,要不然伍迪也不會到了想追他妹時才發現這倆人的關係的,照這邏輯看來,一定是讓阿嘉莎一個人走夜路,真的會有危險,帝昂大哥才會有如此舉動吧。
伍迪想到自己因為頂著這頭有知覺,沒辦法剪斷的長髮,經常被人誤會他性別的事情,再連結到阿嘉莎的處境,不禁感到一陣反胃。革命軍人真是噁心,怎麼不快滅絕算了。
伍迪與阿嘉莎和帝昂大哥揮手暫別時,舍監在他背後隨口說了一個房號,接著砰地一聲,豪不客氣地關上了小窗。被粗魯對待而感到憤怒的伍迪,轉頭發現舍監沒給他租用的房間鑰匙,也只能悻悻然地靠回緊閉的竹簾前,等待舍監佈施。
此時,門口來了一位軍人,他用兩隻粗壯的手臂,抱著幾袋五顏六色的零食,經過他和鷹身邊。軍人用一種怪異的目光,上上下下地掃視著伍迪,伍迪則不悅地回瞪了對方一眼,只差沒把「你瞎啊?」給噴出口了。
身後還不斷傳來鷹憋笑的聲音。等到那人抱著困惑不解的眼神,離開視線後,鷹才搭上自己的肩膀說:
「走了啦。你是要入住什麼五星級飯店嗎?還給你鑰匙咧⋯⋯」
怯,對入住流程這麼熟也不早說,害他站在這裡浪費時間。是不知道他還得趕緊洗澡恢復體力,思考怎麼賄賂屠殺房嗎?
伍迪氣呼呼地雙手抱胸,跺著腳,隨著鷹進到宿舍裡。
伍迪穿過燈光暗淡的長廊,隨著鷹的腳步,步入他們今晚入住的房間。
整個房間是個大通舖,總共有上下兩層,人跟人之間也沒有隔板,伸條腿就會踩到別人身上去。
現在是休息時間了,房間裡的士兵密密麻麻,大家都穿著泛黃的白色吊嘎四處聊天和走動。空氣裡隱約飄散著一股汗味,讓伍迪的頭隱隱作痛。
宿舍的轉角處有個玄關,上面掛著一面張貼了公告的大白板,鷹走向那裡,並從白板下方的置物櫃中,掏出了三顆壓縮睡袋,開始尋覓空位。走到其中一條走道時,鷹忽然朝著不遠處的一群少年兵熱情的揮手,一群不停問著:「帝昂咧?」的青少年兵,轉眼間圍住了他們,七嘴八舌地和鷹聊起來。
一成為那一片慘綠的核心,剛剛隱約聞到的酸臭味,就以數百的倍率撲鼻而來。伍迪只能緊急採用爸爸教給他的求生技巧,張嘴用力吸一大口氣,像瀕死的病人那樣,透過淺淺的呼吸來適應氣味。
鷹倒絲毫不受影響,還張大著嘴,跟村裡的人們嘻嘻哈哈地聊起來。
鷹畢竟是村裡的礦人,又很擅長社交,有這番知名度也無可厚非。伍迪一面說服自己接受現況,一面盡力迴避著一個個渴望認識他的視線。
伍迪把目光投向灰灰舊舊的磨石地板。現在地板上有一個他很需要、但舍監沒有交給他的東西,一個洗臉木盆,是最基本的盥洗用品。那木盆不知道被誰踢倒,在地上左右滾動著。木盆旁還有一塊發黑發霉的肥皂屍體被人踩碎在樓梯邊,看起來像是個會讓人把右手摔斷,去軍醫院吊個三角巾回來的致命陷阱。
咳咳,氣快、不夠了⋯⋯
伍迪擠開圍在他身邊的所有人,把那個滾動的洗臉木盆從地上撈了起來,木盆的主人,與人談話的聲音漸歇,對一聲不吭就要偷走他木盆的伍迪投以一個困惑的眼神。
伍迪一臉難受地用手語指了指自己,那名軍人困惑地乾笑幾聲,但還是點了點頭,順便把那塊發黑發霉的香皂屍體扔進了伍迪手上的木盆裡。伍迪生理不適地為之一顫,但仍感激地用力上下搖晃他憋氣到漲紅的臉,轉頭衝出房間外。
「早晚都要聞的,何不早點吸吸新鮮空氣?」
鷹在他身後遠遠地補了一句,並示範性地發出深呼吸的聲音。
「嗚噁噁噁~~~」
圍在他身邊的人立刻哄堂大笑。
浴室的味道就正常了許多,只有淡淡的尿騷味和很多的香皂味。
在一個狹窄的單人淋浴間裡,伍迪仰頭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。他坐在一張的木凳上,用水瓢舀著木盆裡的水,反覆從頭頂上方澆灌著疲憊的身體。伍迪看著眼前,那一塊小小的,又白又光滑的香皂,正被人供奉在一個鐵製的皂檯上——供奉它的信徒正是伍迪自己。
他剛剛利用了頭髮當棉線,替那名軍人的香皂做了截肢手術,又替它搓洗許久,終於成了這副潔白的模樣。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,使伍迪心情極其愉快,如果他背後的頭髮能停止鞭打他背的話,他的身心靈會感到更放鬆一點。
頭髮在乾的時候攻擊方式是絞他的手臂,雖然頭髮的臂力比他的力氣小,但由於扯到頭皮會很痛,所以當它使出這招時,伍迪幾乎都是由著它的想法做。他的頭髮也喜歡洗澡,所以他倆不會在洗澡時吵架,今天是他第一次發現頭髮濕掉後,會以飽含水份的髮絲抽打他,比想像中還痛一點。
「噢嗚!」
正彎腰搓洗著小腿,背後抽打的力道忽然加劇。伍迪哀叫著挺直腰桿,伸手往後抓去,赫然發現他的頭髮自動豎成了一縷粗粗的馬尾。好傢伙⋯⋯這東西竟然已經學習到要集中質量,才能把人打得更痛了。
伍迪只能從椅子上站起來,用背把頭髮死死按在淋浴間的牆壁上。
他只是不小心在切割香皂時,讓髮絲碰到了霉斑而已⋯⋯至於這麼小心眼嗎?伍迪邊埋怨,邊克難地單腳站立繼續把小腿洗完——要不是剛剛洗好的是沒有受傷的左腳踝,現在用傷腿擺出這姿勢恐怕真的會讓他摔死。
文獻上記載過,礦人副作用會奪走礦人的生命,所以不排除礦石是真的會謀殺主人這一說。
伍迪穿上原本的衣服,一想到接下來必須好好打起精神,仔細規劃賄賂屠殺房的事,不免有些不情願地走出淋浴間。今天的疲憊程度太高,就算洗完了澡,他的精神狀況還是很頹靡。
浴室外面有一面大大的鏡子,鏡子下方還有個置物平台,伍迪驚喜地發現,靠兩側的牆邊分別掛了一個非常時髦,黑金色的手持式吹風機,風格和整間軍營宿舍可以說要多衝突,有多衝突。
吹風機這東西很貴,是專業沙龍才有的配備。手持式吹風機馬力小,但是可以吹出比較細緻的造型,身為商人,時常要參加宴會的媽媽就很常用它來做髮型;而伍迪常用的則是帽式吹風機,馬力大速度快,半個小時左右就可以舒爽地離開。到了貧民窟,伍迪最痛苦的事,莫過於一天得花上一兩個小時,才能用浴巾把他的頭髮全部擦乾。
伍迪靠到牆邊,開始吹整剛剛洗了三遍的長髮。和他達成和解的頭髮,正乖巧地躺在他手裡,靜靜地迎接著高科技帶來的熱風。不知道它會不會想念以前家裡的吹風機?如果不用賄賂屠殺房的話,他一定要把賞金全部拿來揮霍在吹風機上。
伍迪用鼻子輕嘆了口氣,別去想不可能的事情了,來規劃賄賂屠殺房的事情吧。
既然通緝名單上沒有『76』,那麼他在屠殺房的機率非常高。這種局面也算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吧,一方面他可以避開和礦石獵人火拼,以死相搏的局面,也不必大海撈針似地找人,就能輕輕鬆鬆地獲取情報。
但另一方面也意味著,『76』隨時可能會被處死。屆時,所有的線索都將隨著他一同入土,更不用說他的復仇計畫也會胎死腹中。
這事有著緊迫的時間限制,偏偏賄賂屠殺房這事,又需要大量的前置作業。伍迪光閉眼一想,腦海裡就浮現了無數多個問題——
有多少人員在裡面工作?每個人都會接受賄賂嗎?有誰執行過賄賂?能使用屠殺房的應該只有礦人吧?那些人成功了嗎?總共要多少錢?他的賞金夠嗎?還是要變賣裝在便當盒裡的父母遺物?
需要確認的資訊又多又雜。
明天根本來不及做什麼應對措施,只能問屠殺房那人何時會被處死了,可要是問不出來怎麼辦?而且,這麼直接地問,恐怕還會增加未來把人帶出屠殺房的難度。
伍迪煩躁地撥掉置物台上屬於鷹的深藍色短髮,它落在自己淺藍色的髮絲堆中,看著特別突兀。要是自己是短髮就好了,這種危急時刻,就有更多時間可以運用了。
這件事情的第一步,是得私下找到那些使用過屠殺房的礦人,問問他們知不知道什麼門路。
鷹有人脈,他應該還認識更多礦人——不對,不能找他幫忙,他是帝昂那邊的。
「他人都被關進去了,就意味著他把能說的同夥的資訊都說了。我們和革命軍問問還有沒有沒抓到的同黨,有的話我們就去把他們抓進去。就這麼簡單。」
帝昂在食堂說的那段話又在耳邊響起。
伍迪把手上的吹風機對準耳朵使勁地吹,把這段話徹底從耳裡抹去。
真氣人,為什麼這傢伙的頭腦那麼簡單呢?『76』那夥人是都市人,還有辦法從檳城一路追殺他們家,意味著他們平時就不在貧民窟活動。那些人是父母提及過,專門殺害都市裡,因傷退役的國家警察的獵人。革命軍根本不可能有他們的資訊,能抓到他們就已經是奇蹟了好嗎?
再來,革命軍自始自終,都沒有派人給他做過正式的筆錄,像今天那個管制哨的軍人,好好地坐在阿嘉莎對面,針對她說的內容,撰寫報告,再通知其他單位,改善情報洩露的動作都沒有!有沒有搞錯啊?他家死了三個人耶!
就算他是都市人,也不至如此冷漠吧?那些追殺他們家的礦石獵人也可能威脅到鷹或者其他礦人耶?這什麼便宜行事又疏漏百出的執法單位?
無論伍迪再怎麼努力去挖掘『76』射傷他父親時,猖狂大笑的畫面,再怎麼鉅細彌遺地提供了『76』的模樣,對整件事情缺乏細節的革命軍,根本就不可能找出『76』的同夥是誰的。
怎麼還會有還給他正義的那一天?
是啊,他身上發生的悲劇,從頭到尾,就只有他一個人在意而已。
好啊,既然只有他一個人在意,那革命軍還憑什麼還跟他搶人?
憑什麼只是和殺死自己父母親的仇人興師問罪,就要被安上和敵軍勾結,私通情報的罪名?
憑什麼放任別人傷害我,卻又不准許我照著自己的方法傷害回去?
此時,伍迪耳邊傳來了一個細微的「答」聲。
「滴⋯⋯」
伍迪緩緩舉頭,循著聲音,舉頭看向浴室牆上的掛鐘。
「答⋯⋯」
他已經沒有時間了。
「哈啊啊~~~」鷹在幫帝昂和伍迪的睡袋解壓縮時,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。
萊福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,只是側躺在一旁的睡墊上,撐著頭看著鷹跪在床上忙碌。萊福睡在帝昂大哥右手邊,帝昂的另一側則是伍迪,再來才是他。
鷹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,萊福聽到帝昂是去送阿嘉莎到女宿,便感嘆地說他應該要晚上十點熄燈後才回來了,本來還挺期待能和帝昂敘敘舊的。他的這番話,讓鷹想起了某件事:
「萊福大哥,你和帝昂大哥去年是同個巡邏隊的嗎?」
「對哇,什麼!帝昂沒提起過嗎?」萊福擺出有點受傷的表情反問道。
「可能只是我忘了。」鷹笑笑地幫忙開脫道,「那去年家楓村逮到那個礦石獵人時,你也在囉?」
「在啊!那可是我豐功偉業之一,我還說給好幾個同僚聽呢!」萊福接著露出一種神秘兮兮的表情說:
「嘿,鷹老弟,你有沒有聽過有個不成文規定是,有礦人在的巡邏隊裡,通常會配一個最能幹的,因為他們碰上礦石獵人的機率比其他巡邏隊都高?」
鷹邊忙著把伍迪的睡袋拉鍊拉開,散去一些霉味,邊抬頭看著他。萊福大哥臭屁地指指自己,等著鷹讚美,鷹擺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直搖頭。
「羅森大哥沒和你同一房啊?」鷹想到帝昂大哥當時巡邏隊裡的礦人便問起。那時礦石獵人用一頭鹿引誘羅森大哥,在巡邏時脫離路徑去捕鹿,結果差點被尾隨其後的礦石獵人摘了心臟。據說那礦石獵人用同樣的手法殺了三個礦人。
「本來是,但礦人新兵上禮拜去移地訓練了,現在留在這的都是我們這種普通賤民。」萊福大哥開玩笑地說。鷹一聽,想到未來有機會額外受訓,忽然有點期待起來。
為了保持清醒等伍迪回來勸他幾句,鷹主動拋了幾個問題,讓萊福大哥講講新兵的日子,聊到一半,鷹自己卻忍不住開始打哈欠。萊福大哥假裝生氣地伸手打一下鷹的腿,讓他趕快去睡。
鷹被這麼一打,反而恢復了精神,趕緊撅著屁股湊到萊福大哥眼前,哀求他多打幾下。萊福大哥一擺出驚慌的神情,鷹就變本加厲開起黃梗,轉身扣住他的腰,作勢要用胯下頂他。萊福大哥一邊飆髒話一邊像個被皇上玩弄的可憐宮女,在通鋪上四處逃竄。
「原來你不娶我妹講的理由都是真的!」萊福大哥驚慌失措地扭過身來,抓住鷹的兩隻手,竭力和他保持距離。萊福家裡先前和鷹談過一門親事,打算把萊福的妹妹嫁給他,兩人相處幾天,鷹左思右想,覺得萊福小妹吧,圓潤的臉,厚實的大鼻子,還有比正常人短了半截的眉毛,長得根本是萊福大哥的女裝版。
「你現在才知道啊。娶你妹妹,不如娶你咧。還可以跟我一起打籃球,多好啊!」鷹在萊福大哥抓住他的姿勢下,騰出食指,輕輕摳了摳他的掌心。萊福大哥高八度尖叫著收回手臂。
「停了、停了!」萊福大哥邊大叫邊用力搓著手,把那奇怪的觸感抹掉。對於輕易觸及萊福大哥的底線,鷹露出勝利的表情。
「啊你到底要結婚了沒?東挑西選的。最好選個比我妹好的喔!」萊福大哥攢著棉被抱在胸前當防禦。鷹本想再噁心他,但被萊福大哥看穿,尖聲警告他一句:「給我認真回答!」
「沒要結啊。我說了吧,我要在鎮守佔領區的時候,睡遍都市來的美女。婚姻什麼的,不是我的Style啦。」鷹聳聳肩,瀟灑地表示。雖然有長輩主動介紹的,還是會去看一下,不過這半年來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鄰近新兵入伍的時間,好女孩都被挑光了,已經很久沒有婆婆媽媽再向他提親了。
「神經病,我要睡了!」萊福大哥說完就無情地轉身背向他。鷹只好爬回自己的位子上,維持打坐的姿勢,盡量撐著眼皮,避免自己累得睡著。
快要熄燈時,伍迪終於走進了宿舍裡,他頂著一頭飄逸又爽颯的藍色長髮,眉間微蹙,面帶陰鬱地走來。寢間幾位趁著熄燈前整理床鋪的新兵,轉頭多看了他幾眼,伍迪也往他們身上瞧,但沒有像在門口與那軍人對視許久,只是匆匆瞄了他們一眼。
鷹馬上猜到這傢伙想幹嘛了。他在找誰是礦人,藉此問出屠殺房的資訊。不出所料,伍迪停在走道中間,彎著腰把洗臉木盆還給某位軍人時,張嘴說沒幾句話,鷹就從他的嘴型驗證了這個猜想。
得到回覆的伍迪,垂頭喪氣地回到鷹旁邊的床位上,匆匆道了聲謝後,就鑽進了鷹旁邊的被窩裡。十點一到,天花板的大燈熄滅,鷹在黑暗中,轉頭看向身旁的伍迪,他玻璃珠似地雙眼反射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芒。
如果不管他,他恐怕就這麼揣摩著到黎明了。
鷹在黑暗中側身面向他,並撐起上半身,用手撐著臉對他低聲說道:
「別再想屠殺房的事情了,快睡吧。而且我有個直覺,你要找的那個人不在名單上。」
伍迪在黑暗中瞄了鷹一眼,遲疑了會,用疲憊的聲音說:
「別安慰我了,那礦石獵人不在通緝名單上,代表我得搶在他被處死之前,和革命軍交涉,留他一條命⋯⋯否則那人一死,我所有的線索就斷了,沒有時間浪費了⋯⋯」
鷹忍不住輕聲一笑,這個人有的是鋼鐵一般的意志啊。鷹拿他沒辦法,只好陪他往下說:
「好吧,我們先假設你想殺的那個人,就真的那麼剛好被抓了,而且在屠殺房活蹦亂跳,等著你去會會他好了。」
伍迪轉頭看向他,沒有再移開視線。那雙玻璃眼珠裡帶著些許光芒與期待,鷹暗自猜想,這或許是伍迪復仇之路上最理想的狀況吧?再怎麼說,比起茫茫人海中找人,要尋仇的那人就在屠殺房裡的這種情況還是踏實地多。
「如果你拿了錢想買通屠殺房的處長,結果那個人打死不接受你花錢跟他買,你打算怎麼辦?」在告訴伍迪他的看法之前,鷹打算先試探一下伍迪的想法,藉此判斷他和革命軍博弈的勝算有多少。
「那就是價錢他不滿意吧,凡事都有個價的,想辦法湊錢就是了。」伍迪低下眼眸,把頭轉向天花板說。鷹揚起眉毛,覺得有點荒謬地笑了起來,不愧是都市來的少爺,思維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。
「那順著你的邏輯說,我們真的買通了處長好了。你考慮過買通後的風險嗎?」鷹避開錢的問題,另出了一題。伍迪沈默了下來,黑暗裡提起一手,握緊拳頭,揉著自己額頭,苦思許久想不明白。鷹笑著嘆口氣,這都市人果真不理解革命軍是什麼東西。
「伍迪,如果你非得跟革命軍作對的話。我提醒你件事,革命軍是軍隊,不是一個人而已。買通後,消息還是可能會走漏。輕則有人找你勒索,重則有人通報這件事情給上級⋯⋯」依照管制哨那軍人給伍迪的警告看來,私下和戰俘交換訊息,這事非但嚴重,以伍迪的身份,沒準還會被視作危險人物處死。
聽罷,伍迪落寞地垂下了按著額頭的手。鷹想他這聰明人應該也理解,這種需要找同夥跟情蒐的任務絕對不是會個面,一次兩次就成的,要是中途被人發現了,關鍵人物被殺了,就什麼也沒了。
「我不知道怎麼做了⋯⋯」黑暗中傳來伍迪疲憊的聲音。
「閉上眼睛,數到一百,我就告訴你。」鷹輕聲笑著。那雙玻璃眼珠看了他一眼後,便乖乖地闔上了。
「慢慢數,一個數字一秒。」鷹邊說邊把手放到伍迪的腹部上,隨著他呼吸頻率起伏。
他聽到伍迪因為怕癢而輕聲一笑,然後用滿是睏意的聲音開始數著,鷹靜靜地聽著,並進入一種沈思,想到今天與這個人歷經了許許多多的磨難,現在卻能和他一起安穩地躺在床上,迎接明天的早晨,忽然覺得十分慶幸。
「二十一⋯⋯鷹⋯⋯我快睡著了,告訴我答案,怎麼樣才能闖進屠殺房⋯⋯」伍迪開始變地意識不清,提起一隻有氣無力的手,拉住鷹的手臂。
鷹笑著把伍迪擱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拾起,握在掌心。在心裡默默許下願望——希望這個人能了卻對自己的愧疚與怨恨。往後,再也沒有任何遺憾,在貧民窟一直快快樂樂地活下去。
「睡吧。」鷹把那隻柔軟的手放回原位,對他輕聲說:
「伍迪啊,不要躁進,面對革命軍,我們要一擊決勝負。」
伍迪睡地很沉,自他父母慘遭殺害以來,第一次做了美夢,他夢見和他的家人們團聚了,他們一起在綠地上野餐,白色的桌巾上擺著萊德和他一起準備的料理,抹著蘑菇醬的麵包,配上歐姆蛋,奶油烤過的花椰菜和蘆筍,用海鹽調味地恰到好處。
父親替他圍上餐巾紙,給他和母親一個吻,回到位置上。母親柔情似水的綠眸望著父親,整理捲起的袖口,拿著夾子替父親取餐。伍迪轉過頭,鷹坐在他身邊吃地津津有味,吃地太急,不小心掉了一小串蘆筍到玉米濃湯裡。
家人們都在笑,忽然即興節目開始了,伍迪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草原,那五個追殺他們家的礦石獵人的屍體橫屍在一座山頭上。伍迪想好好看看他們的臉,於是跳下椅子,笑著奔向這些屍體。
本來預期能看見數字76的那名龐克頭獵人慘死的模樣,卻見到了另外一個人。
他一頭靛藍色的中長髮披肩,嘴邊有修剪過的落腮鬍。他的左胸中彈,毫無生息地躺在那。伍迪遇見他的時候是七歲變成礦人的那天,雖然時常夢見他,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,他的臉一直都是模糊的。如今,卻忽然有了明顯的輪廓。伍迪對那張黝黑的側臉,開始有了種奇特的熟悉感,伸手過去,輕柔地將他的瀏海翻開的那刻,伍迪就醒了。
眼前的鷹抱著被子,靛藍色的瀏海落在枕頭上,露出半張臉,他粗而柔和的深藍色眉毛舒展,輕輕合上的眼皮,直挺的鼻樑與深邃的輪廓,像被夕陽烤過的全麥穀色的皮膚,伍迪仔細地看著他,內心覺得萬般珍惜,歷劫歸來後,此刻享受到的自由與情誼是如此可貴。
伍迪上前親吻鷹的前額,像父親親吻他一樣,那份他再也無法體會的溫情,透過了這吻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之中。
洗漱過後,伍迪在寢室玄關處的白板上寫下,自己要出去散步閒晃,與鷹和帝昂大哥在食堂碰面的訊息,便獨自前往了屠殺房。
經過一夜的休息,伍迪感到思緒變得清晰不少,反芻著昨晚鷹給他的忠告,他考量自己除了需要知道賄賂流程外,也得至少了解革命軍的權力結構,才能一舉突破。因此今天無論得到什麼結果,也只能先按兵不動。
伍迪隨著路牌,彎進一條小巷,這條巷弄有一股不祥的氛圍,街道右側是沒有窗戶,看起來年久失修的民宅,每幢約二到三樓高,牆壁上有好幾處用不同顏色的土補起來的痕跡,一個個圓洞密佈,看起來很噁心。十歲那年,溯水被佔領時,革命軍大肆屠城。現在看到的這些破牆殘瓦的屋主,恐怕也是受害者之一。左手邊是黑炭色的竹林叢,一枝枝雜亂無章地生長,有的更是攔腰折斷,斷裂的竹竿體垂掛在其他竹竿之間。
道路的盡頭,被一塊高約兩尺的白色鐵門擋住,現在那裡只開了一個小縫。屠殺房——伍迪為那處下了個註解後,偏頭看到門縫旁邊還有一個類似售票亭的小房間,從窗戶看進去,可以看到一名軍人正在裡頭翹著二郎腿悠哉地坐著,手上還拿了一本花花綠綠的雜誌在看。
白色鐵門的前方不遠處,有一個白色的站立告示板,上面用圖釘釘著兩份名單。一份是管制哨也出現過的通緝名單,另一份就是被逮捕歸案的名單。伍迪在告示欄前方停下,深吸了一口氣,做足心理準備才把逮捕名單取下來。
他的雙手微幅顫抖,除了那礦石獵人沒被逮補,以及礦石獵人被逮捕等著與他會面的兩種情況,眼下還有一個更糟的情況是,礦石獵人已經先被革命軍逮捕並處刑了,意味著所有的真相都將石沈大海。
伍迪數著數字『76』,一邊比對圖案,一邊查看文字,並默默地將數字76拆解成因數,再取出質因數,讓自己保持冷靜。餘下的頁數越來越薄,伍迪吞咽著口水。
到底哪一條路才平坦?是以血肉之軀與裝備精良,富有戰鬥經驗的礦石獵人駁火?還是與革命軍對弈,在他們的眼皮下犯下得以論軍刑的通牒罪?此刻,伍迪心裡感到各種矛盾,同時希望那名殺害他父母的礦石獵人不在名單上,又希望他已經被人捕獲。希望他死了一切歸於平凡;又希望他還活著引誘他深入險地⋯⋯
翻到最後一頁,那個惡魔一樣的數字最終沒有出現。
伍迪閉上眼,重重地嘆一口氣,雙腿一軟跪到了地板上。
伍迪冷笑著搖搖頭,這個結果也好,那些惡人仍然逍遙法外,等待著他倆命運重新交鋒。
這裡,就是他復仇之路的起點。
他顫抖的手指緊緊掐住頭頂上告示欄的橫梁,將自己疲軟的雙腿撐起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!」
那股壓抑又矛盾的情緒,終於讓伍迪忍不住大聲笑起來。聽見他的笑聲,原本看守屠殺房的軍人,猛地衝出小房間外,慌張地舉著槍對向他。伍迪眼角餘光瞥向他,但精神已經被莫大的喜悅給麻痺,他無所畏懼地繼續大笑,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的,不管是礦石獵人,還是革命軍!
他要化為地獄的業火,燒光所有的礦石獵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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