懸宕不安的心情落定,伍迪感到心裡無比的放鬆,前往食堂的路上,還不時輕快地在路上奔跑。藍天下,路邊是一大片農田,現在冬末春初,深紫色的茄子田與橙色的柑橘樹交錯排列,很是賞心悅目。遠處還有水稻的早苗,到了採收期肯定會結實纍纍,揚起一片金黃色的稻浪吧。

復仇計畫的下一步是抓捕礦石獵人。

礦石獵人都是結黨作案,伍迪不會天真到覺得他自己一個人,對上一群有槍的惡徒可以有多大的勝算。如同這次的對戰,如果沒有朋友們的幫助,自己也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。

可復仇畢竟是他的私事,沒有一個正常人,會想冒著偌大的風險,和他攪和進這種戰鬥中的。若要找到這些幫手,或許只能靠僱傭關係來維繫了吧?但這又會衍生另一個問題——傭兵對他沒有忠誠度可言,水礦人身份很可能會因此曝光,不如朋友們可靠,問題是該如何說服他們呢⋯⋯?

還未想出解法,伍迪就抵達了食堂。幾乎在一進門時,伍迪就找到了鷹他們。一片綠色軍服中,就只有他們穿著便服。

今天的早餐是果醬吐司、雞蛋、小黃瓜和豆漿,基本上沒有烹調犯錯的空間,讓伍迪十分放心。伍迪端著餐盤,坐到阿嘉莎旁邊的位子,此時對面的帝昂和鷹正在演繹今天一早被新兵班長給挖起來的事。

「搞什麼東西,你是我的兵嗎?」鷹學著那班長說話,訓斥著帝昂大哥。

「報告,不是!」帝昂大哥急忙嚥下一口巧克力口味的吐司,精神抖擻地喊道。

「那你起床做什麼?睡你的大頭覺!」鷹拿著叉子揮舞著,伍迪還沒來得及出聲糾正他的用餐禮儀,那叉子上的草莓果醬就甩到了阿嘉莎臉上。伍迪只好伸手去拿餐巾紙。

「謝班長!」帝昂大哥喊著,和鷹一起擺出立正的姿勢,閉上眼睛往後微微傾倒。演完兩個人就自個兒笑成一團。

「最後他們搞了二十幾分鐘,班長檢查完內務才整隊出去。那班長都是一本正經講幹話,我們在棉被裡憋笑憋得有夠辛苦。」鷹和阿嘉莎說。伍迪也在此時遞上餐巾紙,但阿嘉莎聽地入迷,看都沒看他一眼,只是嘿嘿笑著,用手把臉上的果醬抹到手上,看一眼是什麼東西後,就吃下肚裡。

「哇,鷹同志,你的棉被摺得也太好了吧?下次要不要來班長家醃鹹菜?亂七八糟!」帝昂馬上演繹了一遍。

「帝昂同志,你的臉盆為啥從床板下鑽出來,你隊友還沒上戰場就被你絆死啦!你他媽政府派來的間諜嗎?」鷹又跟著演,兩個人對軍營笑話樂此不疲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伍迪無奈地把手中的餐巾紙堆回桌上,嚼著嘴裡的吐司,看著他們玩鬧在一塊,心思再度繞回他的復仇計畫上。

想來,鷹他們畢竟是貧民窟人,錢或物質應該可以利誘他們吧?他們昨天聽到賞金可開心了。

不過,十二萬這數字實在少得可憐,光是修復那輛被打成篩子的車子,就不只這些錢了。從金額看來,賞金應該只是為了防止村民看到暴徒,動用私刑把他打死而設置的。想單靠革命軍的賞金支撐這條復仇之路是不可能的。

伍迪想到放在家裡的那個行軍用便當盒,裡面有一對父母的結婚戒指,還有父親左手腕上的鑽錶。這是革命軍人帶回父母死訊時,交給他的父母的遺物。伍迪把萊德給他的白色璞玉平安符也放了進去後,就再也沒打開過那鐵盒了。

凡事都有個價,開個價就行了。

「阿嘉莎,妳知道哪裡買得到重機嗎?」伍迪嚥下一口草莓吐司後說。鷹和帝昂大哥聽到關鍵字,及時回過頭來,欣喜地露出一抹笑容。

「你不拿錢去賄賂屠殺房的人啦?」帝昂左右顧盼了一下,小聲地問道。

「屠殺房的名單上也不一定有殺死我父母的礦石獵人嘛。如果沒有,我就要及時行樂。」伍迪不想太快揭露自己的下一步計畫跟意圖,隨意說了個謊。帝昂用鼻子噴了口氣,連忙抬起鋼杯擋住自己的臉,順勢將杯裡的豆漿一飲而盡。

「伍迪,我昨天睡前才想到,如果你要找的礦石獵人真的在那份名單上,村長應該會通知你。而他沒這麼做,那就是沒有。」阿嘉莎說道。帝昂聽罷,糾結成團的眉毛鬆了開來,還不自覺地點頭贊同。

「說的也是。」伍迪對她露出了笑容,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。

「你要買重機的話,」帝昂擱下鋼杯,嘴角再度上揚:「可以去溯水佔領區的北門市集,那邊會有都市人過來做生意,我們有個鄰居,就去那裡跟都市人買了一台野狼牌重機,老闆是老實人,車子騎了好幾年都還好好的。」一說到重機,帝昂的語氣間就充滿興奮。伍迪本想吐槽,那老闆絕對不是什麼老實人,汽車和機車都屬於軍需用品,內戰期間禁止販售給貧民窟人,但帝昂難得地稱讚他的都市同胞,伍迪只好吞了回去。

「下週回診的時候,一起去逛吧,我也想去那個市集買東西!」阿嘉莎開心地說。伍迪正想問阿嘉莎想要什麼東西,阿嘉莎就靠到了他耳邊,和他輕聲說:

「如果賄賂屠殺房的錢不夠的話,我的那份獎金就給你。」

伍迪驚訝地看著她,連忙搖頭。阿嘉莎家裡可是一窮二白到把她賣給帝昂一家當童養媳,她竟然這麼隨口就說要把這筆錢給他。想利用好友對重機的渴望,買通他們的想法,頓時讓伍迪羞愧地無地自容。

「妳想買什麼?」帝昂代替伍迪問出了口。

「你猜猜看,我有說過喔。」阿嘉莎笑咪咪地用手肘撐在桌上,捧著臉,滿面期待地說。帝昂急忙抬起臉來看著阿嘉莎,手上端著的吐司斜了一邊,上面一層厚厚的巧克力醬開始滑落。

伍迪正要伸手去扶正帝昂的手,鷹就伸出舌頭去接巧克力醬,伍迪急忙把手抽回,幾乎要叫出聲來。

「噠噠⋯⋯好甜好甜⋯⋯別做這種破壞感情的事好唄,妳隨口一說,帝昂大哥怎麼可能記得清楚嘛。」

阿嘉莎剛嘟起小嘴要反駁,鷹就說:「衣服?」

「不是。但我是該買一件了。」阿嘉莎笑笑地搖頭,並伸手拉起血跡斑斑的衣襬說著。

帝昂大哥把吐司對折,連著沾滿鷹口水的那個吐司角,一口塞進嘴裡,邊嚼著邊思索著。伍迪努力從噁心的情緒平復過來,轉而對阿嘉莎的考題投入思緒——阿嘉莎最近一次和大家抱怨的內容是,覺得自己懷孕生完孩子會變醜。她有個同在充電站工作的好姐妹生完孩子,頭就禿了一大塊,出門都得戴著草帽遮蔽。接著是再過四個月,帝昂、西頓和鷹就會去當兵,過不了多久,就會正式遠離溯水和家鄉,派往前線了。

「照相!」伍迪和帝昂同時說出口。

「答對了!」阿嘉莎開心地笑著說,這回和帝昂的比賽算平手,伍迪和他開心地碰了個拳。

「我想在大家當兵之前,好好拍照留念。大家下週要穿帥一點來哦!」阿嘉莎嘿嘿笑著說,泛著紅暈的臉頰,像朵向日葵一樣美麗。

「放心,帝昂大哥不穿都帥。」鷹邊笑邊曖昧地撫摸帝昂的大腿說,帝昂大哥穿著短褲,鷹是直接伸手進褲管裡。帝昂縮成一團,發出河河河的笑聲。他抓住鷹的手,轉向阿嘉莎說:

「阿嘉莎,上回爸說的,妳有聽進去吧?妳是我們家的一份子,要是我回不來,妳就改嫁一個人,嫁妝我爸媽都會替妳準備。」

伍迪正在一邊反省自己扭曲的價值觀,一邊吞下一片吐司。餐桌上的話題卻急轉直下,沈重到讓他有點咽不下。

「你不要這樣說好不好?你明知道我不愛聽!」阿嘉莎雙手抱胸,不開心地說。帝昂繃著嘴,皺起眉頭,對阿嘉莎這反應感到有點不悅,但只是悶悶地舉起早空了的鋼杯。四周空氣凝結起來,伍迪慌張地摸著盤子邊緣,不知道該不該插話。

「阿嘉莎,除了帝昂以外,我們村裡的男生,選一位嫁,妳選誰?」鷹倒是豪不解風情地叉了煎蛋吃。阿嘉莎轉向他,正要把脾氣發到他身上。鷹又語帶威脅地說:

「我勸妳小心回答,這可能會影響妳哥的壽命。」伍迪聽罷馬上笑了出來,阿嘉莎和帝昂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
「西頓吧,他們家最有錢。」阿嘉莎邊笑邊說。西頓父親在革命軍所擔任的職位是軍機處的組長,薪水相當不錯。這樣好的家世,西頓也早早就有婚約了,而且這兩人個性天南地北,水火不容,阿嘉莎這張完全是安全牌。

「說來,下週拍照,我們也要邀西頓一塊過來哦。」阿嘉莎見帝昂表情鐵青,趕緊轉移話題說。

「拍他的遺照。」帝昂惡狠狠地把手上的小黃瓜折成兩半,塞進嘴裡。

除了阿嘉莎慌張地解釋外,伍迪和鷹又笑成了一團。

 

鷹說自己早上和萊福大哥借的浴巾放錯了地方,要伍迪陪同他一塊回去擺好,免得他被班長責罵。鷹讓帝昂和阿嘉莎先行帶著逮捕證明去屠殺房,並麻煩他們抄錄那名礦石獵人的審問紀錄以備不時之需。

伍迪一聽便知道那是特意支開帝昂大哥和阿嘉莎用的藉口。和鷹走回軍營宿舍的途中,鷹四處張望,拉著伍迪走進道路旁一側人煙稀少的景觀綠地,那裡是個管理的不太用心的造景處,大概與一個小公園差不多大小。伍迪隨著鷹鑽進一座白色的圓頂涼亭,亭子屋頂外爬滿藤蔓,像窗簾一樣垂了下來,使這個空間變得十分隱蔽。

白色圓頂涼亭裡有和扶手連成一體的弧型長椅,但鷹和他都沒有坐下。

「終於——」鷹深深吐了一口氣。「說吧,伍迪,你現在什麼打算?」

「我確認過屠殺房的那份名單了,他不在名單上。」

屠殺房這巨大的障礙已經不存在,伍迪現在的鬥志又更加高昂了。

「接下來,我要從禿頭仔留下的資訊開始,把礦石獵人一個個抓起來盤問。問一個人不知道,那麼問十個人,結果就不一樣了吧?」

「果然是這樣⋯⋯」鷹嘆了口氣,往後跌坐到涼亭裡的椅子上,抬起臉看著伍迪緩緩說:

「你真的想好了嗎?我們昨天對上那群礦石獵人,歷經生死關頭,心臟快要奏停這種狀況⋯⋯從頭再來一遍?」

昨晚鷹指點了他面對革命軍時的策略,伍迪還期待著鷹會支持他的決定,希望落空,頓時表情有點難堪。

「沒有。」伍迪咬了一下拇指的指甲,轉身下意識地往涼亭唯一的出口走了幾步後,再度回過頭,對著鷹繼續說:

「與礦石獵人對決需要對等的武器、人力、還有經驗,這些我都沒有,但只要他們死在我之前,我死而無憾。」

伍迪看著鷹的眼神半刻不移。他的朋友當中,只有鷹聽過他成為礦人的那段往事,他最能理解他有多麽渴望能找到真正的兇手,來取代自己。可同時,他的思慮也最為謹慎,不可能不去考慮這件事帶來的隱患或風險。

「你去調查礦石獵人行蹤時,勢必得請假吧?」鷹忽然瞥頭,把話題岔開了。

「嗯哼。」伍迪眉毛輕蹙。

「有可能一請就是好幾天吧?」鷹又說。

「嗯哼?」感覺這傢伙要說什麼不著邊際的鬼話了。

「這種工作態度太差勁了——作為領班,我決定先把你炒了。」鷹說。

「喂,翻車工這種工作又不需要交接,我能來一天就是一個人力好嗎?」伍迪說。

「菜雞只算半個人力,」鷹更正他。「然後浪費我調度跟管理的時間,划不來。」

「你要說什麼能不能直說?」伍迪被懟得啞口無言,抱著手臂,啼笑皆非地俯視著他。

鷹瞇起眼,揚起嘴角,發出輕佻的哼笑聲,一手撐著臉看著他,另一手的手指立起來在膝蓋上隨意跳動。

「求你了,」伍迪漲紅了臉說。「我需要工作,才有錢買武器跟雇人當幫手。」

「恩⋯⋯聽起來少了一點『誠意』。」鷹舉起一隻手,用食指和大拇指以畫圓的方式搓揉著。

「太齷齪了吧?只是給個工作機會,還要敲詐人一筆。」

「哼,是你太單純了,你以為領班是幹什麼的?這個職位就是賺業外收入用的,想去充電站泡女礦工?一天三百,想做掘進工飛黃騰達?一天五百。」

「好好好,我要保住我工作的話,要多少?」伍迪插著腰,站著三七步,不耐煩地問。

鷹從白色的石椅上倏地站起,露出一抹笑容。

「不然玩大一點,給你工作機會之外,我也加入你的復仇計畫,酬勞,就是你家產的一半。」

伍迪吃驚地倒抽一口氣,此時一陣風從旁吹來,藤蔓裡枯黃和翠綠的葉片被風狠狠刮起,伍迪伸手壓住耳側的長髮,眼前的鷹佇立那一片隨風飛逝的落葉之中,那抹笑容依舊掛在他的嘴角上。

天下竟然真有這種傻子⋯⋯風勢漸停,伍迪從震驚與喜悅中回過神來,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勁。

「家產是指⋯⋯?」伍迪瞇起眼。

「等革命軍光復委爾司,你恢復身份之後,從你父母繼承下來的財產,我要一半。」

「太貴了吧!」伍迪睜大眼睛,不可置信地大喊。

「誰讓你現在缺錢缺人?嘖嘖,想成大事的人,還拘泥錢這種雞毛蒜皮的事,格局太小了。」鷹擺擺手,扭頭就要離開涼亭。

「等一下!」伍迪慌張地拉住他的手。鷹回過頭看著他,還刻意用下嘴唇銜著人中,眯起一眼,充分展現那股鄙視。

「就這麼辦,家產的一半。」伍迪說。

「這還差不多。」鷹馬上轉過身,滿面笑容。

伍迪看著他故意笑得滿臉橫肉,猙獰無比的模樣,扶著眉毛,忍不住低頭笑起來。

 

往入口的停車場移動時,伍迪心情極好,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中,時不時就拿右手肘撞鷹一下,和他撒嬌。伍迪心裡仍抱著一絲期望帝昂大哥和阿嘉莎能加入他的復仇計畫,可他始終想不到什麼好辦法。想到阿嘉莎說要給他賞金的話,他更放棄了用錢利誘好友的膚淺方法。

但奇怪的是,即使想不到任何辦法,伍迪也不會因此感到焦慮,甚至有了一種事情總會迎刃而解的奇怪自信。平時,這種樂觀又不帶大腦的想法是鷹才會有的。或許是被他傳染了吧。

他一整路的好心情,讓他坐車通過管制哨時,搖下車窗,向當班的軍人,詢問為什麼那名頭髮剃著數字『76』的礦石獵人明明就沒被抓到,也沒放在通緝名單上?是不是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?都問地彬彬有禮。聽完軍人支支吾吾的說詞,伍迪半點怒意都沒有,反而滿臉笑容地答謝軍人。阿嘉莎和帝昂大哥甚至比他還生氣。

出了管制哨,阿嘉莎氣憤地拍打著副駕駛座的椅背,替伍迪抱不平:

「爛透了,結果軍方根本不認真逮人嘛!他可是殺了伍迪家人的壞蛋耶!」

「說什麼伍迪沒有貧民窟人的身份,沒有立案,也沒有其他通報案例,所以只有放在內部審問時用的待指認名單上,沒有對外公開。這種說詞也實在是⋯⋯」連一向尊敬軍人的帝昂也比伍迪生氣,失望地大聲嘆著氣說。

「伍迪,等你拿到貧民窟人的身分證,我們陪你去溯水再報案一次。下次一定要讓他們把犯人的名字放到通緝名單上!」阿嘉莎轉過頭來和伍迪說。

伍迪靠在車窗邊,遙望遠處厚實的白雲和綿延不絕的山巒,平靜地聽阿嘉莎說完,才笑著回望她說:

「應該拿不到了吧?村長上次跟我說都市人的身份審核比較嚴格,再加上我又是個礦人。沒關係,反正我在都市時也是幽靈人口,早習慣了。」

那名數字『76』的礦石獵人不在任何逮捕名單上,正合他意,如果人被抓進了屠殺房,他還得大費周章把人救出來問話。

「幽靈人口?什麼意思?」帝昂問。

「是指伍迪變成礦人後,他父母擔心他被國家警察徵召,還有被礦石獵人盯上,所以把他通報成失蹤人口的事吧?」阿嘉莎替伍迪回答。

「恩。」伍迪點點頭,有些意外和開心阿嘉莎把他被父母關在家裡的前因後果記得很熟。

「哦,對耶,難怪你被關在家裡那麼多年,沒去學校上課,也沒人來找你。」帝昂說。

伍迪聽罷,心情不免有些黯淡,一想起這事,便怨恨起父母,可現在除了自己,也沒有人可以埋怨了。

「伍迪,不要灰心,我們回到村裡時,再去和村長抱怨一下身分證的事。他會幫忙的!」阿嘉莎說。

伍迪微笑地點點頭,阿嘉莎的那份溫柔,再度溫暖了他的心。

「我比較想跟村長抱怨,為什麼下午還要工作,我坐車坐得好累。」鷹說完,彷彿喪失了所有力氣,癱軟地滑出了安全帶,以一個頹廢的姿勢跪到座椅下方。大家都笑了起來。

「帝昂大哥,你們抄錄下來的審問紀錄借我看一下。」鷹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道。

阿嘉莎從前座的置物櫃裡,掏出裝訂在一起的兩張紙遞給鷹,其中一張是逮捕證明。

「我看看啊⋯⋯」鷹拉長手臂收下紙條,並從跪姿左右扭動鑽回座椅上,開始閱讀上面的資訊。

「字、好、多!」鷹根本沒看幾個字,就痛苦地哀叫道。伍迪湊上前去看,逮捕證明的背面寫了密密麻麻的文字。伍迪從那方方正正、唯恐寫錯的數字寫法,就看出是帝昂的筆跡。

「我抄得可辛苦了,要不是想到害死伍迪父母的人的線索可能藏在裡面,我一看到審問紀錄就想放棄了。」帝昂大哥說。

「帝昂大哥!」伍迪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,伸手激動地拍著帝昂的駕駛座。伍迪一直糾結在帝昂不同意他在屠殺房行賄的事上,完全忘了帝昂在餐桌上時,其實比所有人都早表示他願意協助他,逮住殺害他父母的礦石獵人。

「不謝不謝。」帝昂大哥笑眯眯地說。

「哪來的線索啊?我們逮到的那個礦石獵人,不是跟伍迪說他不認識殺害伍迪他們家的礦石獵人嗎?」鷹把手臂枕在頭後,刻意表現出疑惑的樣子說。

「我只是說有可能嘛,審問紀錄我已經看完了,沒有伍迪想找的礦石獵人的資訊。剩下就等革命軍那邊有沒有什麼新的訊息再說了。」語畢,帝昂看了一眼後照鏡中的伍迪,微笑著。

「等等等,所以如果伍迪想找的人真的有線索了,你打算幫他抓人?」鷹忽然激動萬分地問。

看來鷹也忘了帝昂說過會幫助他逮捕殺親仇人的事。

帝昂轉頭瞄了一眼阿嘉莎,然後說:

「這不是當然的嗎?我跟阿嘉莎都是這麼想的,你也是這麼打算的吧?我們就是因為比都市人團結,革命才有辦法成功的。不然我們和都市人比,哪有什麼長處?」

帝昂向來對使用『都市人』這詞格外小心,尤其是在他面前。這話出自他口,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協調感,感覺更像是出自某人之口,轉述而來⋯⋯伍迪想起自己在和阿嘉莎合作搜查礦石獵人的車輛時,就告訴過她,他想替父母復仇的想法了,難不成昨晚阿嘉莎在去女宿的途中,和帝昂討論了這件事嗎?

「我⋯⋯我也是啦⋯⋯」鷹呵呵乾笑了幾聲,但眼神裡充滿不解地繼續追問:「不是,你們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啊?你們不會以為抓礦石獵人都跟這次一樣順利吧⋯⋯?你們應該知道礦石獵人有槍有砲,殺人無數,甚至還有礦人作為他們同夥吧?我們可是一群只會拿十字鎬敲石壁的礦工而已哦?」

伍迪已經搞不清楚鷹到底是站哪邊的了,這時候不是應該立刻同意帝昂的想法,再循循善誘地告訴他,革命軍幫不了太多忙,最好的計畫是對礦石獵人進行全面圍捕嗎?

「所以呢?有什麼問題嗎?決策時只考慮這件事情要不要做就好了吧?誰都有可能是那個受害者,你不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,要什麼時候站出來?」帝昂的眼神略顯不耐煩,一副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多費唇舌解釋的表情。

「呃⋯⋯」鷹張大著嘴,頓時啞口無言。

帝昂的這番話也讓伍迪震驚地說不出話來,這完全顛覆他可以理解的思維。

「呃⋯⋯我覺得這一定有什麼誤會,伍迪的意思,是覺得革命軍效率太差,所以要把礦石獵人通通抓起來⋯⋯逼他們拱出同夥,好拼湊出線索哦。不是單純去抓五個礦石獵人這麼簡單喔⋯⋯」鷹結結巴巴地說。

伍迪一回神,鷹這傢伙就出賣了他!

這計劃他可還沒想好要怎麼說服帝昂和阿嘉莎啊⋯⋯錢行不通的話,用榮譽感來利誘說不定也可以⋯⋯逮補礦石獵人應該是很大的功績吧?帝昂嘴上不說,其實很懊悔晚入伍一年的,如果能比新兵同儕累積一點名望,對他來說也是種彌補。

而且他才沒用過沒效率這麽強烈措辭!

他只是不想讓革命軍政府那破爛的司法制度破壞他的復仇計畫而已!

⋯⋯太遲了。帝昂這回不說話了,他沈默一陣子後,轉頭看了一眼阿嘉莎。

阿嘉莎輕輕眨了兩次長睫毛,神色泰然地緩緩開口:

「大多數礦石獵人是都市人,革命軍政府沒有他們的身份紀錄,抓捕他們確實很困難,再加上貧民窟人不是農家就是礦工出身,沒有辦案或者鑑識專家。哥哥,你上次抓到的礦石獵人就已經在案潛逃五年了。我們本來就是來幫助伍迪的,所以如果伍迪覺得這麼做比較好的話,我們就這麼做。」

帝昂聽完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。這件事情竟然毫無阻力地達成了共識——

伍迪不敢置信地張大嘴,感動地伸出雙手,從駕駛座後方緊緊抱住帝昂大哥厚實的肩膀,並將臉轉向副駕駛座上的阿嘉莎,阿嘉莎偏著頭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,那又濃又黑的細眉在突出的額頭上展開,大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線。伍迪又羞又喜地滿臉通紅,轉頭把臉埋進駕駛座椅裡。

「謝謝你們,我現在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⋯⋯如果真的成功找到了那些惡徒,讓他們接受了應有的懲罰,請一定要讓我答謝好好你們!」伍迪說。

「不用了啦,伍迪,你這人真見外,我們都把你當夥伴了,你還擔心這擔心那的。」帝昂笑眯眯地說。

「可是,我已經答應要把從父母那繼承來的財產分一半給鷹了。」伍迪悶著臉刻意說道。

「赫呃~!」鷹在旁邊倒抽了一口氣。

「我的天啊!」阿嘉莎尖聲指著鷹的鼻子叫道,「你這貧民窟的敗類!」

伍迪笑著抱著肚子,往後跌坐到後座椅子上。

「喂,言過了吧!」鷹拉直脖子大叫。

「我以為他收錢讓人家去充電站泡妹已經夠糟糕了,想不到連伍迪也不放過。」帝昂大哥搖搖頭說。

「噓⋯⋯!」鷹慌張地把食指立在嘴前。

「哈啊?你把我的姐妹們當成什麼了!你個混蛋⋯⋯!」

阿嘉莎從置物櫃裡,掏出一捆捆繃帶朝後座丟過來,鷹抱著頭尖叫,像條蟲一樣蠕動,左閃右躲。其實他根本不用躲,阿嘉莎丟來的東西全砸到伍迪頭上了。伍迪頭頂跟肩膀上已經掛了幾條繃帶,卻還是笑地停不下來。